“李白谂知,东风未必及春而发。而这不按节气而至的东风,来势就像爱情。”

是他的月亮
 
 

【李白】吹云将饮见雪来(分级)

题解:吹云,鼓之别名;将,qiāng,愿、请意,同《将进酒》之“将”。但理解为“拨云欲饮”也不是不行,总之是一种可以多种理解的题目。

灌香糖:即糖炒栗子。

有《如见》情节后续,文中有参考胡阳老师剑舞《将进酒》,太潇洒了太好看了,大家都应该去看一看。


warning:有分级情节,全文见afd东风夜放花千树


 

————



冬月十四日,大雪。

召唤师正经的工作日,她晨起对着吹成浓雾的雪犯愁,心里把进大明宫的路上能披的斗篷算了一遍又一遍,好在机关鸟先深一翅膀浅一翅膀地飞来,传的信是天气实在恶劣,女帝允了今日休息。

她欣喜之余打了个呵欠,李白指指铅粉没遮住的乌青眼眶,笑言她该去再睡个回笼觉。

回笼觉睡不得,拖长的午觉更是睡不得——午后赖在榻上半晌不肯下床的人最终还是选择性地无视了自己说过的这两句话,直到被外头堆雪反射的天光晃得再睡不着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摸着旁边早凉了的另一半被席,踢踏两脚地上摆的绣鞋,想着晚些时候一定要责怪两句不见踪影的剑仙,是否该新换一张遮得住光的竹帘。

她倚着窗框发了半晌的呆,才披了件衣服起身。外头的雪早些时候停了,院里积起一足深,满眼皑皑煞是好看,被男主人踩着落白留下一串往门口去的脚印。她玩心大起,循着那脚印一步一步重又踩了上去,走他走过的路。

李白出门之前顺手将院里竖鼓上积的雪拿剑柄粗粗扫了去,她走过去把剩下的细雪擦拭干净,想起昨天把这大家伙搬回来时候的情形。剑仙对看上去略显单薄的人竟然热衷击鼓有些意外,就体积而言鼓与笛毕竟相去甚远,对此她笑答,“虽无蛮力,但有巧劲。”

 

冬日里天总是黑得格外早,她嘴上怨怼着有人这种天气也要出门,却还是回身去屋里点了两盏灯笼挂在门前,好替他照一照回家的路。跳跃的机关火苗被纸滤成橘黄色的光,照出瓦上雪,和后头窸窣的竹。她踮脚掐了一片,凑在唇边试了试,只能勉强地发出些气音,完全成不得曲:哪有人吹叶用竹叶的?

但是这没有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屋里炭火烧得正旺,尚且不到洗手作羹汤的时间点,她坐在书房临了会帖,抬头望见对面乱糟糟的另一张。

书房虽是方寸天地,但也一分为二设了两张案几,以供两个人使用。她那张稍有凌乱,但好在自己挑得出所需,更何况与李白那张比起来便简直显得井然有序——他那部分向来杂乱无章,宣纸书卷叠在一起,有时笔也不肯好好挂起,倘若墨研多了没用得完,翌日砚台就干成鱼鳞,断纹一条一条。罪魁祸首笑吟吟拿冰裂比喻美化塞责,最后还是少不得被女主人揪着耳朵教训一通。

多数时间她并不会动他的书桌,除非真的乱到她看不下去的地步,比如现在。

红木书架上摞着一些她去集市时偶为他淘回来的几本卷集,尤以谢公集的页脚明显发软,想来时常被他翻阅,再整理之时竟然还有一些她写给他的琐碎字条,连那年中秋在长城的怨天好月不照人圆都留着。

她将字条重新收好,觉得心里好像比屋中生的炭火还暖和些。

 

书架一层一层,下边乃至中间偏上的部分她收拾起来都不成问题,但身量没有他高到底还是吃了亏,她踮脚也没能够到顶上一层。她不甘心,也不肯拿木凳垫脚,偏要再试几次不可,只可惜再试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她拨弄半天,最后也只是捞得木架动了动。

恼羞成怒的人脚下一滑,失手便带翻了顶上一层的几滚卷轴,受害者们噼里啪啦砸了她一身,更有甚者还拿她的脑袋当跳板,偏要多跳这一下才肯落在地上。

借她头顶落地的那份画卷仿佛通灵,落在她脚边时系带十分识趣地散开,轴身顺势不疾不徐展开小半幅,堪堪露出一点画面,像在引诱她打开:那是一小截披帛,风中的,飘悬的,夹在铅丹、藤黄、石绿三色当中,像在朝她挥手致意。可那披帛却已经太美,反倒让人不敢打开,只怕余下的画面会担不住过多的期望。

轴身边角处已显泛黄,若不是作画之人刻意用了旧纸,便必定是多年前所作。她俯身,臂间垂下来的衣袖与画中的披帛仿佛天生连结,好像只在等她。她如有所感,一时心也砰砰跳起来,迫切想印证谜底,却又怕是自己想多,因而卷轴未展情先怯。

但心底有声音说着,打开吧,你关于他的一切都不会赌错。

她寸寸展开画卷,那是来自沙州的神女,石窟壁画走来,在大明宫的半月榭赐福众生。漠地的风沙吹到长安,垒成行将消散这一舞。作画之人大约是凭记忆所作,细节处略显潦草,动作形态更是写意,却惟独将神态五官仔细刻画,乃至栩栩如生如见其人:神女细眉入鬓,眼皮稍垂,双目半阖,唇朱有缇,无悲无喜,眼中俯瞰众生,体态却向上飞天;舞者分明宝相庄严,却偏被他窥见了美。

一支尽管她煞费苦心却仍旧无人问津的舞。鼓点落下的那一刻,她抬头望向连廊,失望与遗憾如约而至,却不曾知道,原来屋顶垂脊之上,有人静静观完了她一整支舞:卷面左下方的落款挥毫泼墨,恰是“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三日,半月榭书,太白”。

木质门“吱呀”一声,六合靴先踏了进来,她循声望去,作画之人正抖落肩上一层雪,向她笑道:“大雪封路好不容易,我兜转半天才寻得一家灌香糖,捂着半晌,现在应当还是热的——你怎么翻出这些来了?”

而画中美人眼波盈盈,倏忽放下手中卷轴便向他飞奔而来,牢牢环住他的颈。

投怀送抱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拒绝的道理,李白笑着搂住她的腰,“那时我就想着,你怎么不抬头望一望呢?你若是抬头望一望,便能看到我了。——我身上落了雪,凉。”

她闻言只把手收得更紧,“凉我便抱不得了吗?”

“仙子自然是什么时候都抱得的。”李白觑了一眼展开的卷轴,“我画得可还好看?”

她终于松开手,冲李白抬了抬下巴,露了个有些骄矜又俏皮的笑,“还能过眼。”

李白摇了摇头,“仙子好难伺候!”

她眨眨眼,替他掸了掸衣服、整了整衣领,“再难伺候也得伺候。”

李白笑着搂住她的肩,“好。外头已经不下了,但先前下得大,积雪厚得很。”

她指了指他怀里,“所以你出门就是为了这包栗子?”

李白挑眉,“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当然很够,凡十二郎想做的事必要做了才罢休,比如琼英宴分明业已结束,他却偏要闯了半月榭的连廊,一身酒气地问宫娥要了纸笔,又回去屋顶作一幅画。

她接过他手中甜香的栗子,补了句:“你身上好凉。”

李白耸了耸肩,“我刚才可已经说过了。”

她迅速地剥开一枚栗子塞到他嘴里,好堵住他的话。李白齿间咬住了栗子,唇瓣却多吻了吻她的指腹。

“我本想翻墙出去,好给你留一院干净的雪,后来想起,哪有人出门不留痕迹的——岂不像是什么做贼心虚?因此便留了足印,权当留张手信,对你讲我很快回来。”

她也尝了颗栗子,笑盈盈地看他,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倒是好甜。”

她吃了几枚,便准备去后厨热饭。不常下厨的剑仙这回反而跟着她也去了后厨,看他的仙子将饭菜一样一样井井有条地做好,有种不真实的烟火感。他贴过去,从后边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垂眸看到她挽起的袖子之外露出一小截藕白的手臂,玉跳脱顺着落下来,磕在腕处尺骨的茎突上,透亮的青绿一圈绕着,与她的褙子倒是十分相称。

“招你饭胡麻。”她赶在他开口之前先抢答,李白闻言抵在她肩上笑。

 

 

酒足饭饱后两个人躺在庭中廊下,剑仙还犹嫌不足,取了红泥小火炉要再热一盅。浮梁酒冷烫皆宜,热过之后香气四溢,填得小院满满当当。她有些微醺,信手抓起一支尚未启用过的毛笔,将头发盘了起来,在脑后松挽起一个髻,耳畔几绺碎发本是漏网之鱼,此刻反倒更显风情,她提着温酒器给李白刚倒了小半碗,雪花忽然落了下来。

她抬头,仰着脸去看。势头算不得很大,半空中时而撒盐时而起絮,她丢下手中倒了一半的酒,要他自己来——她要去接雪。

偏偏天气有意和她对着干,她刚起身不过片刻,雪却忽然停了。

李白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她恼得抓了一把上午积的雪往他身上砸过去,他躲得及时,雪球砸在地上,溅开的雪和先前的雪重又成为一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一把端过李白的碗,仰头把刚才倒出来的玉浮梁灌了下去,而后拿手背擦了擦嘴角。喝得太急,她颊边飞红一片,倒是省了胭脂。她放下酒碗当即转身,去抓一旁的鼓槌,踉跄两步走到竖鼓前,忽地开始擂鼓。

 

先缓先慢,单个的跳跃的鼓点,重重擂下去,每一声都能远到云漠。鼓槌上裹着的红绸与鼓面震颤着,李白不由自主地进入她的节奏,端详起全神贯注的她。而她此刻已经看不见他,闭着眼睛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女子的力气自然没有男子大,但她使的巧劲却仍旧让鼓声尾音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荡出去,他忽然就懂得了她为何会喜欢这乐器:一些力与美的交融,蕙质兰心的人也拥有力量,但这与拳头无关,因为精神也能说话。

似是天公被她惊扰,忽又开始下起雪来,片片鹅毛一样落下。李白忽地起身,从鞘中抽剑,铮鸣清脆的摩擦声如同鹤唳,他左手双指并拢抿了一把剑身,上头映出他一半的脸。

人间酒热雪烫,两个人院中一擂鼓一剑舞。她击四下鼓心,敲两声鼓边,厚重起始,清脆收尾;李白左脚尖踮在雪地作圆心,身形看似不稳,右腿却高抬着旋了一整圈,圆领袍下摆带着雪屑腾起在半空,而他像舒展双翼行将起飞的野鹤:他分明十分稳当。

长久生活的默契有时不必言说,譬如鼓点跟着李白的步伐变快也一齐变快,闷雷转为骤雨,她双手更迭的频率高了许多。李白挽的剑花漂亮而精准,甚至还能抽出空隙喝一碗玉浮梁。

她忽然笑了:原来这支剑舞是“将进酒”。

 

他负剑而立,微微侧头,下摆猎猎生风,唯一一株天寒地冻也能生长的琅玕树、苍翠竹,单调世界中的唯一亮色。

热衷音律的两人每一拍都踩得刚刚好,擂鼓的动作晃得她本就不牢固的髻环半偏欲堕,而当事人全不在意,直到最后一个尾音擂下,李白也手腕暗处使力,龙泉便直直飞了出去,牢牢地钉在院里那棵枫树上,流苏还在震颤着,像在合着大堂鼓渐隐的回音。他扭头看她,她猛地抛了鼓槌,正三步并作两步踩着雪向他奔来。

他看见了月亮,李白想,原来蟾宫的云彩是细碎的,所以她踏上去才有如此沙沙声响,铺成仙子向他奔来的坦途。

他没替她拂去发上落的雪,只是道:“算得一起白头。”

 


……

后文见afd

28 Dec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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