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谂知,东风未必及春而发。而这不按节气而至的东风,来势就像爱情。”
是他的月亮
紫色鳗鱼id东风夜放花千树
 
 

【李白】杀死那个来自月亮的女人

悬着的腕垂直平正,松烟墨研开,和砚台冲撞,继而被碾得粉身碎骨,掺水一圈一圈,映出他的脸。

廊下有风,李白目光望去,墙根种着麻竹,却也只有麻竹,郁郁葱葱投下一片,四季常青,永远有绿色也只有绿色,像他目光所及的一百八十度。另外一百八十度所缺的颜色他记不起来,也许不缺。他满不在乎地想。于是再回神时指肚乌黑一片,和砚中颜色相连,提前成就一幅画。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觉得仿佛曾经走过,同时又缺了些什么:记忆的脚趾踩在被他历过、写过的诗稿之上,卷帙浩繁凌乱不堪,他不曾去仔细收集、仔细装订,因而被妄想按图索骥的记忆的风吹过,只像漫天的雪花,哪一瓣才是他真的经历过的故事?

李家十二郎寻不到半点头绪。



夺魁的三坊经他走过都成手下败将,龙泉与朱雀门的对抵不落半分下风,铮铮龙鸣,如鹤清唳,自九皋响彻长安城。十二郎端的仙风道骨来去如风,朱纹覆盖了整座长安城,成就盛世大唐的一半风华。他挽剑在皇家脸面之上堂而皇之留痕,恃才傲物踩碎一地月光再往榴树上去瞧。正月不是榴花的季节,但望日是月亮的日子——树上却没有人。

树上该有人吗?


李白惊觉,然后从意味不明的思考中抽身。没人去拧了湿巾替他擦拭,他两指一搓,以面积铺染得更大为代价捻干了浸在手指上的墨。

柴扉吱呀作响,缝隙连带着也劈开他的记忆,翎雀叩门,落在他翅上。鞘剑相合,玲玎不伶仃,他却后知后觉,自己才是不速之客。

她身上宝蓝青绿,他眼睛却觉得分明看见红色,一种……一种什么样的红色呢?诗仙思索,穷尽每张诗稿,最终以一句没有头脑的解释作结:他一直缺乏的那一百八十度红色。

他看见墙角蓦地生起一株赤枫,仿佛已经在那里生过几十岁,一株已经看过他与她喜怒嗔痴若干年却始终岿然不动的老树,仿佛这世上智慧的老者,人人如抓稻草想向其讨教人生信条,得到的回答有或无,不过只是活在自我世界里无意义的自我说服。




他砚新墨,一切贵纸比不过爱人形骸。他蘸,落笔在她身上的白绸,写很多故事:写他的过往,写他的闪烁和黯淡,写他的远望与抱负,写他的所见与足下,巍巍长城煌煌长安,他的剑他的酒他的朋友。

最后他恍然,然后写她。

饱满而漆黑的墨迅速在缎上晕开,有没有洇进她的皮肤他不得而知。但他其人已楔进她的精神、她的身体,凡每一处必都毫无罅隙,她之所缺因他补齐,反过来亦然。午夜梦回他看见她身上落满一地的月光,果然本源从不曾相斥,她臂上隐有皭皭光华流转,十二郎在醉眼里自作多情自作主张,只道这是她的披帛,用来佐证他的仙子论断。可是哪里有披帛,哪里有仙子?李白哈哈大笑,几上酒盅因此而轻微颤动,打碎了碗里的月亮。

她也笑,却始终摇头。蟾宫之上分明斑驳零落,外廓圆润温婉而里头缺角丛生,一团碎了的琉璃。他不介意,不在乎,因而看见了也看不见。

于是她站在那里,淹死于那天他眼里的月光。


他搁笔,宿墨既弃,字迹既涸,文章既成。也许会成了说书人话本里的一段传说,他向来这样活在人们口中,再多一个主角也无妨。已经耽搁得太久,他敲敲鞘身,是否蒙尘,是否迟滞。都不曾,但他该启程。

长安城惊觉他是猛禽,他却不屑将利爪剜向这座城。长乐坊观伎,郢酒坊斗酒,所谓宅子只是宅子,他抽身,剑也抽身,一身白衣清清泠泠,他还是那半个盛唐,淬了的月亮都留在眼中,不留在身边。

他没回头,十二郎从不是回头的人——却能看见那鞘的一半业已碎成齑粉,青绿的壳子磨成的却是月白的末,人间——她的人间,而非这大唐人间——骤然永昼。


……


李白睁开了眼睛。

他趴着睡在她榻旁,低烧让她脸无胭脂而红,但精神尚好,也早醒来,便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问一句你是否做梦了。

这话让李白迅速回想起刚才几近退却的梦魇,像先知像谶语附着于身,湿冷黏腻,但他剑刃削得极快,毫不客气地剥下,只消片刻便决定不全说。

“我梦见了我,也梦见了你。像我也不再像我,像你也并不像你。”

“应当是不像我的。”她道,半闭上眼睛,仍旧不太舒服,“晚饭想吃碗粥。”

他指被贴上她额头,“也许明日就好。”继而接她刚才的话,“我去热两碗。”

她盯着他瞧,李白摸摸鼻尖,“大米小米总还是分得清的。”

一句话破功,她笑,李白本走出两步,又折身回来,凑近却被她躲开,“会过风寒。”

他固执,仍在她额上覆了一吻,没头没脑道,只要有他在,她的人间决不永昼。

她不明就里,但微笑点头:“好。”


01 Oct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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