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谂知,东风未必及春而发。而这不按节气而至的东风,来势就像爱情。”
是他的月亮
紫色鳗鱼id东风夜放花千树
 
 

【李白】见鹤

院子里来了一只鹤。


她午后贪眠,醒来时已不见李白踪影。他向来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偶尔会陪她躺一会等她睡着,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卧在房顶上晒太阳、或是在后院吵不到她的地方练剑、再或是兴致来了提笔写写画画。

他的剑实在是太快了,能动会躲的对手尚且难以逃脱,竹叶这样的静物更不例外,因而每回他收剑入鞘时,后院的竹叶总是被“糟蹋”得一地狼藉。她心情好时便替他细细地扫干净,烦了便干脆把扫帚丢到他怀里,说谁的烂摊子谁自己收拾。

只是眼下——她拨开帘子看了一眼后院,麻竹规规整整,墙角也没有断成几截又堆成小山的碎叶,不像曾被大军过境,也不像他曾良心发现收拾齐整。他大约在书房里?

她打了个呵欠,踩着平履的脚步因为半醒未醒而显得有些漂浮。笔都被好好地挂在架上,墨也未曾研开,书房也不见他的踪迹。

院子里的鹤唳就是在这时传过来的。她被这清亮又突兀的叫声吵得终于清醒了些,三步并作两步行至前院,却没留神,竟被门槛绊得飞了出去,结实地摔在了那只鹤的跟前。

院子里泥土松软,这一下摔得算不上严重,只是掌心蹭破了些,显得有些狼狈。她哭笑不得地拍拍掌心,干脆就势抬头,打量了一下也在打量她的鹤:其丹顶墨颈,舒羽振翼,身姿朗逸,有如君子——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最后这一“君子”的形容恐怕还得再掂量掂量。譬如它踩在陌生的庭院里时丝毫没有不速之客的自觉,反倒不时左右探看,临了清唳两声,像是知会她“我来此地了”。

她对着那鹤开口,像是在问它,又像是在问自己,“所以他是捉了只鹤回来?”

那鹤大约听得懂人话,又鸣叫了一声算是应答,而后去啄她的手,像是要看她的伤口。

果真是通灵性的鸟,她想,可是这样珍贵的鹤,是能被这样捉到家里的吗?

她起身拍去身上的土,用尚且算得上干净的指尖轻轻顺了顺那鹤的头顶与羽翼,“那把你捉回来的人呢?他去哪儿了?”

那鹤倒十分自来熟,扭过修长的颈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背。她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有些意外,却也陡然对它生出几分好感。

然而这好感之外不免也有几分遗憾,她开口道,“虽然我也很想让你多待一会,只是恐怕你是不能留在这的。他从哪里把你捉来的?你的家在哪里?”

那鹤像是没听见似的,反倒抖了抖翅膀,便扬颈迈着步子开始绕着院子走,边走边东瞧细看,不知是不是刚才趁她还没醒的时候已经转过一圈了,竟然对这院子里的陈设布局颇为熟悉,倒像是视察一样。

院里的枫树上有架秋千,是他秋日里得闲替她扎的,那鹤十分不自觉地跳了上去,却因为底座晃晃悠悠而差点没能站稳。她哭笑不得,下意识伸手去扶,却忘记了那是只鹤:站不稳有什么的,扑棱翅膀飞便是了。

它在半空中不忘对着她鸣叫,落在地面时刚好停在她脚边,长喙去啄她的鞋子。她想起自己荡秋千踢掉鞋子的旧事,有些发愣地看向它。那鹤正伏在她身前低着头,露出鹤顶的一片殷红,教她无端想起那日将鞋履捡回来、又蹲在她身前仔细替她穿上的李白。他那日也是这样在她面前露出一颗有些毛茸茸的头顶,让她很难得地借着高度优势自上而下细细地看。

鹤啄完她的鞋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觉得自己眼花,又或是生了什么臆想,觉得它仿佛在笑。然而它却不等她给自己诊断,便振翅往天上盘旋,最后落在屋顶之上。它飞起来像有什么步法,像打了个圈儿,又像化成几道剑气,她被羽毛晃了眼,错乱之间竟像看见李白在她身前,衣角的朱红云纹微微翻起,又自然地垂落下去,转头笑她看痴。

她也轻巧地借力跃上屋顶坐了下来,转头有些探究地盯着它看起来。这鹤倒也不怕生,坦坦荡荡地扭着头也看她,像跟她比试谁会先落入下风。

她心里生起疑窦,却按着没提,收回了视线,学着李白的样子,枕着胳膊躺了下来,眯眼晒起了太阳。可鹤是没法坐下的,半蹼足只能牢牢地抓着房瓦,看着她舒服到甚至有些炫耀的模样,不免有些着恼,仰头唳了一声,凑到她旁边,翅尖去搔她的耳朵——或者说,她耳上的明月珰。

只有他才这样喜欢捻她的明月珰!她便猛地直起身来,反捉住了他翅尖,“果然被我诈了出来,果真是你!”

那鹤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收回了翅膀,扑棱两下,故意飞了起来。她瞪着仍在半空盘旋着中的他,“别演了,骗我就算了,还嘲笑我荡秋千踢掉了鞋子——”她越说越来气,“李十二,你有本事就别飞,下来打一架!”

鹤优哉游哉,只作听不懂,背过身去朝远处飞了几尺,却听得身后失声尖叫,他猛地回头,眼看屋顶瓦滑,她失足便要摔下来。

李白瞳孔骤缩,挥手间龙泉便从鞘里飞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横在了她的脚底,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跟着自己也足下生风,索性不揩油白不揩,便一把打横将她抱了起来,自己踩在龙泉之上。


她对自己转危为安丝毫没有意外,相反,刚才的惊慌正是故意叫给他听的——她豪赌了一把,赌那鹤必然是他,赌他绝不会让她摔着。

而事实证明,在关于李白的事情上,她永远不会赌错。

她便亲眼目睹了那鹤在瞬息间化成了她熟悉的人形,然后奔她而来。


两人稳稳落地,李白抱着她的手分明不肯撤力,她硬是挣开后跳了下来,有点着恼地看着他,“你从哪里学来的这轶术,故意这样哄我?”

李白十分无奈,“实在冤枉,我也不晓得。早前我刚从屋顶下来,便成了这副模样,我还以为自己是被晒昏了头。至于后来又是怎么变回来的,”他觑了她一眼,十分乖觉道,“大约是这莫名其妙的轶术也见不得仙子落入险境——”

李白说的确是实话,他当真不知自己怎么变成了鹤,也当真不知自己又是怎么变了回来。只是他倒也不惊不慌,想着化鹤便化鹤,相较于人岂不飞得更自在?平生以人形在世上二十余载,换个角度倒也别有风趣,便索性在院子里大摇大摆地游晃,只是她睡得太久,非得他清唳一声又一声才清醒过来。

然而她起初却压根没往化形的方向想,只当李白顺手牵了什么珍稀的仙鹤回来,还惦记着会不会被女帝捉去教训一顿——李白便越发起了顽心,故意逗她几回,拿踢掉鞋子什么的来取笑她。她自然也不会是省油的灯,一试便将他试了出来。

他本还想再装一装,却还是输给她的心理战:他的月亮该摔入琉璃、摔入他怀、摔入绣榻——反正总不该摔到地上。他几乎是一瞬间想也不想地便将剑运了过去,自己也在这电光石火间便化回了人形。

她斜睨了他一眼,见他诚恳的表情确实不像作假,便勉强信了他,只是鼻子里仍旧细细哼了一声。

李白去碰她的耳环,笑道,“这回终于能用五指摸一摸了,当真不容易。”

她去打掉他的手,他早就猜到,便一把反手扣住,温言道,“掌心可有蹭破?”

她被他一提醒,又想起来自己方才在他面前摔了个五体投地的事,又羞又气,便像要将他靴子踩穿一样猛地一脚踩下去,“怎么,不如你也在我面前摔一个好还回来?”

李白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好。”

他说着便倒退几步,留出足够的距离好给自己摔,展臂作势要直挺挺扑在她面前。她哪里会让他真的脸朝地这样磕下去,想都没想地在他往前摔的一瞬间走到了他身前,抢在大地之前接住了他。

李白顺水推舟地将她抱进怀里,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原来仙子也见不得某落入险境啊——”

她反应过来,他这是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刚要挣开再呛他几句,可李白这回却不给她机会了,手上的力道收得牢牢的,就是不肯松手。

“做野鹤是好,但却也不那么好。”李白笑道,侧头悄悄吻了一下她的乌发赤枫,“鹤当有翅可振于长空,却不如人这双臂,能揽得住心上月。”

他立时便能感觉得到她不那么迫切想挣开他了,手上推开他的力道多少带了点欲拒还迎的意思,才终于松了些力,却没将她放开。

她像是终于跟自己博弈出了结果,终究还是抬手也搂住了他的腰,哼哼唧唧道,“知道就好。”

李白朗声地笑,“化成鹤也好、化成鹏也罢,哪怕是化成这后院里的一棵竹,反正仙子总能认得出我。”

而她妥帖地靠在他怀里想,是呀,化成鹤也好,鹏也罢,哪怕化成竹,不管是什么,他也都不会眼睁睁看她落入险境的。

而她也是一样。


14 Jan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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